安西光义在接到宫里传召的旨意时,与其说是惊惧忧虑,不如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安州克扣军粮,从上到下涉事的一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往上追溯二十年,或多或少都出自他主持的贯岚书院。这帮人已经越发不将昔日的恩师放在眼里了,自行集结了同门师友,自行揣摩着今上喜怒,自以为是地磨刀使绊子,却不知——

谁在是皇帝面前砧板上的那块肉。

今天的传召,恐怕皇帝会亲自提点提点,他到底想宰谁。也好让朝廷上下那些藏住或藏不住马脚的人,心里有个底。

宫门前立着一个年轻男人,修雅和善的面容,正冲自己的方向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安西光义微微眯细了眼,下意识将胸口的浊气压了下去,以上位者的姿态,对这人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藤真大人,是在等我?”

年轻人垂下头去,恭敬道:“陛下传召,您还未至,不敢僭越。”

——十分的和气丢过去,一百分的和气还回来。若不是有前事历历在目,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谨小慎微的年轻人,竟是个杀人不见血、诛心于无形的厉害角色?若不是这一脸恭敬之色的藤真健司上月递上那本折子,皇帝怎么会派湘南侯亲自去安州?

安西光义也不想再继续磨这让彼此都无趣的太极,率先前行:“进去吧。”

皇上的書房中,已經早到了一個人,湘南侯流川楓。

他們兩人正在下棋。

皇上對湘南侯的倚重和關愛,是明眼人都能瞧得見的。帝師大儒安西光義,是扶了今上登基、有著從龍之功的老臣;大理寺兼刑部長官藤真健司,是皇帝一力扶持、親手栽培進朝堂的勢力。但這兩個人,似乎都比不得少年陪伴和二十萬關外兵馬的重量——湘南侯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他看見聽見的,才是皇帝要看見聽見的。

他才是皇帝的“自己人”。

安西光義和藤真健司,分別向皇帝叩首見禮。皇帝牧紳一穿著宮內常服,眼睛還盯著棋盤,頗有些舉棋不定的意思。他隨意擺了手,便有內侍為兩人搬來了椅子,添置了茶水。

兩人落了座,牧紳一也終於擱下了一子。

他方下手,流川楓便緊跟著落了子;牧紳一一怔,旋即大笑:“你真算的准!怎知我就要走此處?”

流川楓道:“皇上仁德,兩處定都要保。便只有舍了這一角。”

湘南侯说话惯常直来直去,这句话却让安西光义和藤真健司心中俱是一跳,不过皇帝却似乎不以为意,只是笑道:“你啊你,朕不要与你下了,总是输!”

言毕丢了子儿,转向那两人:“棋盘上总要朕一人收拾残局,还好朝廷不是。小枫,安州情况怎么样,给两位大人说说,让他们帮朕收拾。”

流川枫也将棋子放了下来:“是。”

他也无废话,只几句便结束,大意即是安州太平无事,陛下不必挂怀。

安西光义的心却揪得更紧了。

牧绅一淡淡道:“哦,这么说,是有人在随意指摘了。”

此言一出,诸人皆静。

安西光义知道,他们都在等自己说话。

“皇上,所谓无风不起浪。如有言官上本,定是有据发言。安州抹得过去,不见得无有不当之处;即便安州无事,亦不能代表他处无事。军粮乃是关系国本之事,户部与兵部协同主理,臣作为内阁之首,确有失察之嫌,定会详细查究。”

牧绅一听完,也未表态,只一颔首,便陡然转了话题:

“其实此番招你们过来,是为了祭典之案。”

藤真健司闻言一怔,忙开口回道:“按皇上吩咐,对陵南阁众人只是监看,现下是否要提审——”

“不,这件事情让小枫查。你来配合。”

饶是平素最能耐得下性子,此刻藤真也掩不住讶异,抬起头来。却不料牧绅一的眼睛正直直看向他,似乎要一路看进人心里面。

仿若有人一手攥紧了心脏,藤真忙垂下眼来:“臣遵旨。”

“……这件事要深究,牵扯的绝不只是陵南阁。小枫,你权处置。但有一点——”

牧绅一将视线转向流川枫:“我要所有的真相,一滴不剩地查清楚。”

湘南侯看了一眼棋盘上牧绅一还未丢弃的两条大龙,干干脆脆道:

“是。”

直到出了宫门,一阵风吹过,藤真健司方感觉到后背上沁出一片冷汗。他没有想到,牧绅一竟然如此轻易地放过了安州;他更没有想到,祭典之案的主导权竟然易手。他自诩是了解牧绅一的,但是现在,他却越来越不能懂他了。

他不想再去想牧绅一那一眼中所包含的深意,也更不想去看安西光义那逃脱一劫后的脸色,只能先唤住了湘南侯:

“侯爷,大理寺和刑部会力配合您的调查。只是陵南阁毕竟特殊,不若我安排花形透供您差遣,也好确保安。”

“不必。”流川枫也不客套,直接回绝:“我有人。”

湘南侯言出必践,第二天就带着“他的人”去了太庙和社稷坛。

太庙位于宫门前东侧,从戟门进去,便看到开阔的广场和极宏伟的殿宇。仙道甫一踏入门槛,便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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