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冈曾说,陵南阁这么多人里面,越野宏明资质只能算平平;但他占着一个“最”字——他算是田冈的弟子中运气最好的一个。小时候,他被田冈从雪地里捡回来,再晚半个时辰便是神仙都救不过来;和另外两个弟子去雄岩峰顶采药,滑跌掉入山谷,只有他没当场摔死;鱼柱纯在符篆一途天赋极高,前溯百年怕也无人能及,福田吉兆能够将陵南阁藏书楼中的每一本书默写下来,尽得田冈真传,尽管有这样的同门,最后竟然还是资质最平庸的他坐上了阁主之位,若不论运气,真是说不过去了。

不过这些运气,都完比不得此时此刻。他坐在昏暗的牢房中,对着扮成狱卒的仙道彰无声地咧开了嘴:

“他竟真的找到了你。”

相田彦一,相田彦一。

他选对了人。

仙道蹲下来,将饭菜一一摆出,然后沉默地看着他。

并非他不想对越野开口,而是他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越野宏明直起了身,呲牙咧嘴踉跄两步,走近些来,隔着粗厚的栅栏,在如豆的灯火下,仔仔细细端详仙道,半晌,才笑道:“仙道,你胖了。”

仙道:“……”

但越野却瘦了很多。

他攀在栅栏上的手臂挣出了青筋,脸颊深陷胡子拉碴,仿佛老了二十岁。

越野应该是除了田冈外,和仙道认识最久的人;但却是他,亲自下令让仙道下山。也许陵南阁确实有容不下“仙道彰”存在的人,但这些人当中,不应该包括一个越野宏明。

仙道动了动嘴,那想了一路,不,从下山起就开始抱持了数年的对越野的怨愤和疑惑,从内心最深处泛起涟漪,一圈圈荡开,继而掀起滔天巨浪,然后在越野宏明这落魄而狼狈的形容面前,终于不可控制地破碎不见。

该如何让说起呢?该说些什么呢?

既然当年下山时也没有问出口,此时再提,又有何意义?

越野冲着仙道坐了下来,笑叹:

“我果然运气很好,彦一能找到你,你还能愿意来。”

“你其实不愿意来的,对吧?”

仙道将饭菜递了进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快吃。”

越野伸手接过碗来,扒拉了两口,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一时间,昏暗陈旧的牢房里,空气渐渐沉寂,一人沉默不语,一人静静吃饭,气氛冷硬而疏离,几乎要凝固起来。

“……为什么把阁主令给我?”

仙道终于忍不住,还是先发了问,看着越野皴裂的手指,他心头五味杂陈:“既然已经让我离开,又何必……”

当年,关于“仙道是个怪胎”的传闻,在田冈逝去五天之后,终于脱离了老阁主在位时的威压,在阁中迅速扩散开来:“仙道彰”无声无息地在陵南阁出现,能够毫无礼数地和阁主对谈;自由出入禁地,并且对各项高阶灵术都能运用自如;无人知道他的来历,田冈似乎也并不打算对此解释。仙道不知道的是,当他在后山陪着田冈的灵柩时,福田吉兆曾经带着人闯进田冈的灵堂,当面质问越野为什么让“不知底细的外人”守着阁主遗体,甚至言辞激烈地怀疑,老阁主就是被仙道以不知名的手法害死的。

“对不起。”越野粗鲁地用手背抹了抹嘴,凑近了些,哑声道:“……我不是抱歉让你离开陵南阁,而是又让你回来。”

“但我真的是,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仙道不解:“什么意思?”

越野微微侧了头看他,半晌,才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做人很难吧?”

仙道神色一凛。

越野轻轻呼出一口气:“莫说是你,便是我,这几年也做得是难上加难。这次事情,是我搞砸的。”

陵南阁传承已有七百余年,本是方外高人的聚集之地,最近百年间,却和朝廷越走越近。阁中修习药典的弟子,多在朝廷营办的药堂行医问诊;木械机甲的工匠,大都进了军营;上问星盘下叩幽微的智者,被频频请去宫中测算天机;身怀灵力可修习五行秘法的术士,多半成为了豪门贵胄的座上宾。最重要的是,近几十年来,陵南阁已经不可自控被卷入党争之中。

“陵南阁必须要抽身出来。当年最早和朝廷合办药堂只是为了惠泽万民,可眼下若是成为权谋党争的工具,恐怕会遗臭万年。”

仙道并不笨,听到这里,他不由一怔:“难道,此次大典上的事情,是你自己闹出来的?”

越野点了点头,苦笑:“你啊你……有时候就这般聪明,有时候又太蠢……”

仙道忍不住争嘴:“哪里蠢?”

越野宏明低低笑了起来,半晌,才抬头看他:“你若聪明,便不该来。你可以选择不趟这浑水的。”

“……”

是啊,如果不是心有不甘,如果不是心存挂怀,仙道彰本可以和陵南阁,再无什么干系。

“但你不也是知道的吗,”仙道无语片刻,才叹道:

“我总归……还是属于陵南阁的。”

“……是。所以师父将阁主令直接传给了你。他老人家临走前说,让我等你……到个合适的时间,再将阁主令给你。令牌认主,不论是我,还是相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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