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看见了么?”李桐忽然开口问他。

还不及梅韩漳问看到什么,李桐便又道,“萤火虫,好大一群,就从那儿飞走了。”他侧过身指了指巷子深处。

那里的几个小儿吵嚷够了,都拍拍屁股,四散回家了,空荡荡的深巷里只留下一团揉皱了的油纸包,在地面上被晚风吹得晃悠悠的。

不知是不是街灯照进眼睛的缘故,李桐的双眼显得格外明亮,眼底一片喜色。

梅韩漳原是没看见他说的萤火虫,但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便点了点头,应下了。

李桐朝他走过来,伸出手从他怀里分担走几个泛着热气的纸包,一边笑弯了眼睛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萤火虫——或许是见过,但一定是小时候了,七八岁的年纪。”

他接过一捧新鲜出锅的泛着糯米香气的糕点,摸到了滚烫的油纸皮,低声惊道,“好烫!大人你抱了一路,不觉得烫么?”

梅韩漳勾了勾唇角,摇了摇头道,“还好。”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夫又慢悠悠地赶着马往侯府去了。

李桐闻着梅韩漳身上的饭香气,几乎要食指大动,等不及般地挑出了几样吃了起来。

梅韩漳看人吃得痛快,也来了食欲,两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一整路。

待到了侯府,买回来的各色小食几乎消灭了个干净,李桐默默打了个饱食,知道自己吃了不少,暗自瞧了梅韩漳一眼,见他手边也有两三个揉成一团的纸包,料想他应是吃好了,只是低头一看自己这边的纸包足足五个,一时间难为情起来,害怕人家没有吃饱,被自己抢了食。

正尴尬间,梅韩漳察觉到李桐的视线,便转过头来瞧他,又顺着人的目光瞧瞧自己吃光的东西,渐渐露出几分疑色。

莫非是自己吃得多了,公子没吃够?

二人都忙着怪自己饿了半日,吃起东西来不知收敛,竟不知彼此阴差阳错地想到了一处,因而一时都拿不准要说些什么,便都沉默了。

好在车夫这时跳下马车,将车门拉开了,对李桐说,“二公子,咱们到了。”

李桐轻咳一声,颇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脸,说,“大人,请。”

两人于是并肩进了侯府。

梅韩漳的住处离李桐的院子较远,两人半路分别,各自回各自那儿去了。

甫一进院,李桐便扬声喊了椿儿的名字。

小椿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风风火火地迎上来,满面急色。

“主子,您怎么才回来呀!大理寺的大人们没有为难您罢!我不过是给您煎药的工夫,您就不见了,还把披风落下了,您热度才退了没多久,大夫说病情没准儿还有反复,您怎么能就穿着这一件单衣出门去呢!”

李桐笑起来,往一边躲去,小椿儿也跟着他,寸步不离的。两人你追我赶地进了屋里。

“椿儿,半日不见,你又变啰嗦了!”

椿儿这下又急又气,“您还打趣我呢!我都快急死了!”

李桐耐下心来将他方才所问的问题一一答复过来,接着长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后颈道,“劳烦我们椿儿替我备好热水,好么?我今日乏得很了,洗洗便睡了。”

椿儿看着李桐脸色疲倦,不像是有精神的样子,忙伸出手朝人的额前探去,一边忧心忡忡道,“不过是去大理寺答了几句话而已,怎么累成这样?大人们真的不曾难为主子么!要么就是身子还虚着,一来一回的又着了凉。”

李桐把他的手从温度适宜的额头上轻轻拽下,好脾气地笑了笑,安慰道,“没有没有,我好得很,就是困了而已,你不要整日里自己吓自己。”

椿儿又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去给主子备水,顺便让他们把药热一热,主子要是撑不住就小睡一会儿,但千万别睡死了,我很快便回来!”

说着便小跑着去了。

李桐脱下外衫,在房里来来回回走着消食。

他摸了摸微凸的肚腹,一时间又想起大夫交待过的,说要他饮食清淡,只是他回想晚饭吃了些什么,吃了多少,不禁赧然一笑。

他踱步至窗前,将窗子推开,正好瞧见弯月如钩,高悬于天,周边几片闲云,随风隐隐绰绰地向东边飘去。

李桐正看得出神,忽见远处的暗夜亮了起来,明明灭灭,五光十色,连成一片;低沉的炸响也刺破了静默的盛夏之夜,隔着半个京城,吵醒了不知哪对有情人眼眸间的绮思。

是宫墙里的人在放烟花。

天子寿辰,万家同乐,好一件难得的喜事。

李桐轻轻靠着窗,心思飘出了侯府,不知往哪里去了。

只是他下意识告诫自己将那一抹清丽的白色身影撇下了。

前个夜晚,他想它想得太多了,自认为想明白了,获得了清醒而痛苦的觉悟,那么他便觉得自己的相忘也不算是一种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