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下旬的时节,京中已有盛夏的迹象,各户人家早换上了夏时的轻薄衣裳,床榻之上铺的也成了薄薄一层的清凉丝被。

然北地连绵阴雨近半月,白日里有日光照着,还算有几分暖意,只是到了夜里,要想好睡,夜里不被冻醒,却还要烧上一整晚的炉火。

一个二十上下、利索打扮的精壮年轻人挑了半竹筐的炭火,沿着墙脚一路小跑了过来,欲将那细密的雨水避得远些,可无奈北风阵阵,那冰雨都顺着廊檐飘到他走着的青石路上,沾湿了他的衣裳。

这人脚步灵活,两步并作一步,拐了几个弯,只见一室亮着灯火,便停在门前将门轻轻敲响,“大人,我来送炭了。”

“进来。”屋中有人答道。

这仆人遂进了屋,瞧了一眼书案前坐着的人,一面将竹筐卸下来,一面道,“大人,已丑时末了,您还不睡么?”

梅韩漳虚仰在椅背上,眉间带着几分倦色,但十分清醒,他站起身来,走至窗前,推开一个窄缝,立时便有雨丝飞进来。

立在窗前透了口气,他这才说,“先不睡,我还在等人,你点上炉子也去歇息罢。”

那仆人姓谭,单名一个忠字,听说主子还要见人,以为是什么客人,心中虽疑惑什么人竟深夜上人家家去,但还是说,“没事儿,我不困,待您要等的人到了,我不是还得上茶么。”

梅韩漳却说不必,“不是什么客人,是我的一个差役,遣他去查些事情,今夜当有结果了。”

谭忠一听这个,便知道了,挠了挠头,“诶,那我就先歇下了,大人有事便差人叫醒我,我睡得浅,一叫就醒。”

梅韩漳点点头,合上了窗子,又踱步回桌案前坐下,右手顺势轻搭在桌上,食指一点一点地轻叩桌面。

谭忠点上炭火,不敢打扰梅韩漳思虑公事,一手拿起竹筐,一手抓起担子,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梅韩漳静静地等着,大约一炷香后,果然有人在门外叩门,他出声唤人进来。

门外走进一个一身黑衣的矫健男子,面上蒙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明目,待走至梅韩漳跟前,才将黑巾取了下来,单膝跪在地上行礼,“大人。”

“不必多礼了,事情查得如何?”

差役点点头道,“果不出大人所料,我在那邸店的房梁上一直等了半个时辰,原以为不会有动静了,下一刻便见两人从头到脚一身黑衣,从他们住的屋子那扇窗户里爬下去了。我仔细看了,屋子的位置对得上,那两人的身形也对得上。”

“他们去了哪里?”

“二人兵分两路,我便挑了其中一个跟着,那人目的明确,直奔营地附近,避着巡防的守卫沿着外围转了一遭,我看正如大人所料,是来探路的。”

梅韩漳面色凝重,“你骑快马,连夜去玉露关,将此事告知张大人,叫他留意观察那边是否也有北颉人扮作商贾混了进来,若有,务必留意其行踪,但先不可杀。”

“是,那历峰关呢?”

“历峰关易守难攻,若北颉真如我所想欲扰我边境安宁,恐怕不会从西处入手。”

差役遂领命去了,三日后,果然有一张大人的部下赶至梅韩漳处,交代说确有作商人打扮的可疑之人出入,且夜里偷偷四处探访军营所在。

人走后,梅韩漳不再犹豫,当即写了一道折子,上面将北颉人偷入蓟州一事的前因后果简要说个明白,言此事不容小觑,同时请圣上下旨从蓟州附近的松水镇调三千精兵,以防万一。

随后便让先前那一差役亲自将折子送去京城,出发前对其反复嘱咐,说此事绝不可泄露半分。

那差役没再耽搁,即刻出发了。

若是快马加鞭,中间一刻不停,抵达京城至少需六日半,若是圣上下旨,旨意到达松水镇需五日,再到蓟州需三日,前后十五日足够了,只是梅韩漳等至半月,却不见那差役回来,心中便已多少有了底,猜测圣上大约是没有准许调兵,其实他亦有所料;但为求保险,还是多等了一日,可依然不见人回来,又或是传来什么旨意,因此当下便作了决断,唤来了驻军副总兵刘康,叫他从今日起暗中强练蓟州的将士,包括一千骑兵,三千步兵,令其部保持待命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