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驶至大学行政楼,车门一开,车里一小半人下车,却更多人蜂拥而上,沙丁鱼一样挤进这狭小的校巴。几个人站在秦招的座位旁,拿他的椅背当扶手,秦招只好往内挪移,让一点位置给站立的人。楚暮难免贴着秦招的大腿外边,素来一碰到别的人的体温就一阵噁心,于是楚暮又拚命贴着车窗,几乎手臂都要黏上去。

&ep;&ep;是以,他低头翻看手机,心里想将自己缩成一个球,想像外边有一层坚固透明的薄膜包覆自己,免去一切别的人的碰触、体温、皮肤、力量。安心逃逸于手机屏幕后那小小的、没有危险性的、可以掌控于手上的世界,有声有色。

&ep;&ep;「对不起。」

&ep;&ep;「什么对不起?」

&ep;&ep;「我是不应该在信上写那些糟糕的东西。」

&ep;&ep;「哦,你是指你给我的那封信……」他怎么说起这个?

&ep;&ep;秦招也自斜揹袋掏出手机,手背拂过袋中的暗格,想起那天他如何将信收入暗格,想起这两星期以来每天那信都隔着斜揹袋碰触自己的身体,他脸上一阵热气,薰得头晕。他用手机查看eil,没有新的;用手机登入网上购物网,今天有新货,两百元一件t恤,真便宜;用手机……

&ep;&ep;「那封信你看了吗?」

&ep;&ep;「当然是看了。」用手机看这个看那个上这网上那网,天文台说今明两天有狂风暴雨,其实没关係,这晚他和吴先生就要在酒店幽会。

&ep;&ep;「多奇怪。在生日前的那天,偏偏让我看到那种事,然后我就不时梦见她。」

&ep;&ep;「噢,这多浪漫,还梦见他……」用手机登上周公解梦的网站,不知从何入手。

&ep;&ep;「梦里她总是穿着一身红色长裙,很薄、很轻。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那天跳轨前,我只看了她一眼,对上她的眼睛,从她眼里我看见红色。夕阳将红色的残暉投射到她全身上下,我已讲不出那天她穿着什么顏色的衣服。」

&ep;&ep;「你还有梦见她吗?别人说日有所思,才会……」用手机登出那解梦网站。吴先生传来短讯,打了许多不堪入目的下流字句,完全无法想像平日的吴先生是一个衣冠楚楚、事业有成、有儿有女的四十岁男人。

&ep;&ep;楚暮看着秦招。

&ep;&ep;秦招避开楚暮,意识到自己的心虚。

&ep;&ep;楚暮继续看着秦招。

&ep;&ep;秦招硬着头皮迎上楚暮的目光,却发现,楚暮敛下眼,托了托眼镜,唇边有一抹极浅的笑。

&ep;&ep;「没关係。」楚暮说了句看似没意义的话。他心里轻松,因他知道秦招既说出这答案,就意味他没有看那封信。于是,楚暮原来对于秦招的愧疚就消失,又可以做个无事人,对秦招笑了一下。也许秦招看也没看那封信,就将之丢掉或塞入抽屉深处,使楚暮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ep;&ep;他终于坚信,秦招已不再是那一个秦招。现在的秦招只是一个会买贵价电子產品、随意送给任何一个人的那种人。他只是那种收到一封手写的信,不屑地看一眼信封,也不会浪费生命里的五分鐘去看信里文字的人。然而,楚暮想,他之后还是会写信给秦招的。因为这个行为让楚暮放下许多负担:无法言说的东西写在信纸,将信交给人,将秘密交给一个最忠诚的人——一个没心思探究你秘密的人,就是最好的守秘密之人。如此,那些只有说出来才可安心、而又不能教任何人知道的事,就可以交付给秦招。

&ep;&ep;楚暮对于秦招生起一种莫名的信任,这一种信任正建基于疏离。如果秦招是那种什么事都要管一顿或关怀备至的人,楚暮反而不会对他说任何事。因此,正由于秦招是一个不关心他的人,他才愿意与秦招维持一段不热不冷不重要的关係。不重要才好。人生重要的事已经太多,「重要」,在楚暮眼里,就是等同于「责任」,而他想做一团棉絮,没有意愿,没有主见,随风飘荡,就算被风送到泥沼而死去,也只是风的责任,而不是自己的责任。

&ep;&ep;换言之,楚暮根本不想为了「活着」而背负责任、而去挣扎、而去开创。他只是一只汲汲营营,为裹腹而工作、为工作而工作的工蜂,也不认为这样有何可悲。

&ep;&ep;何来可悲?没有可悲,这是他的选择。一个有能力去选择不快乐的人,其实就是一个快乐的人。

&ep;&ep;校巴驶到大学体育中心时,秦招忽然说:「楚暮,你还记不记得小学六年级那年,我们交换了什么礼物?」

&ep;&ep;「我好像忘了。」

&ep;&ep;「我也忘了。可是想了几天,都想不起来。」这两星期里,秦招陪过三个客人,每次做爱后,他在回家路上坐在客人的私家车里,自袋中的暗格拿出信,不敢用太多力去握着那封信,怕手汗软化硬挺的信封。有时,他会用信封尖挺的四个角逐一扎自己的胳臂;有时用锋利的边缘划在较细嫩的胳臂内侧皮肤,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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