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除夕。

“没想到啊,老头子我跟个毛头丫头一块过了四回年。”

刘宏国腿脚有些毛病,但身体还算硬朗,此刻正跟苏代嫣一块坐在电视前看着春晚包饺子。

苏代嫣穿着那件红色米老鼠边看电视边包着,衣服有点大,她挽着袖子漏出一段白皙的胳膊和缠着渗血纱布的手掌。

苏代嫣从小手笨,饺子也包得破皮露馅不忍直视。

只见她抬头看了眼电视又继续忙活:“不好吗,您也没人陪我也没人陪,刚好凑桌饭。”

刘宏国包好了个圆滚滚的饺子放在盘子里,不忍去看苏代嫣的饺子,赶紧捏起一片饺子皮继续,以保证自己的晚饭。

他听了这话揶揄道:“你哪是没人陪,你留学那会以为我是你爸提酒来的小伙子有多少,你自己算去。”

“就那一个,您还老说。”

“嘿,谁还挑你在的时候来啊,就那一个蠢货,啧啧看我这一墙酒,卖了得值多少钱。”

苏代嫣无奈投降:“大年三十的您就别笑话我了。”

说着把洗净的硬币准备包进饺子,刘宏国见了却伸手阻止,抢走扔到一边的案板上。

苏代嫣伸手想拿回来,被刘宏国拿筷子打手腕:“干什么干什么!”

苏代嫣捂手,可怜巴巴:“网上说吃到硬币的有好运气,我想试试。”

刘宏国看着狠,却只拿筷子轻轻敲了她的脑袋:“有什么好试的,不干不净。”

苏代嫣默默在心里接,吃了没病。

刘宏国包着饺子继续说:“那都是人想出来自己骗自己的,什么流星许愿,许愿池投币,真有能心想事成的机会,怎么可能就那么点代价。”

苏代嫣当然知道是假的,但有些事情总想千方百计求点联系,所以还是笑笑说:“都是慰藉,您就随我去吧。”

刘宏国恨铁不成钢的看她一眼不再理她,专注看春晚,一副“不要跟我说话”的样子。

良久,手却轻轻把那枚硬币推给她。

苏代嫣期待许久的“慰藉”终究没吃到,刘宏国也没吃到,碗里没有锅里没有饺子里更没有。

刘宏国安慰她应该是捞的时候饺子破了掉在哪了,苏代嫣心不在焉点头,陪刘宏国继续看春晚,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这时春晚已经开始倒数,虽然是白天,窗外仍有彩色的烟花应景的闪向天空,瓜子盘已经见了底,唐人街的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那一刻狂欢的顶峰,刘宏国看着春晚却泪流满面。

苏代嫣递给他一张纸,心中有点惆怅。

刘宏国曾是个顶尖的商人,人生顺遂家庭美满,可人到中年飞来横祸,自己被二十来年的兄弟骗了投资导致公司破产。

好不容易打完官司,唯一的女儿一场大病来的又快又狠,从小到大第一次住院,从生到死只用了五天。

他太太受不了这种打击发了癫,一头撞死在了电线杆子上,下殓的时候额头上碗大的疤怎么也遮不掉,生前的姿态优雅全没了。

仅仅半年,家破人亡。

刘宏国心灰意冷,一个人来遥远的波士顿定居,每天喝茶练字研究周易,日子看起来过的还行,可苏代嫣知道,有些痛一辈子都没办法治愈。

苏代嫣抬头,看着电视墙上挂着的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已经泛黄,但仍是珍宝。

苏代嫣默默地想

以后那个人也会这样记住自己吗。

新年的钟声准时敲响,苏代嫣想给陆景然发信息,顿了顿,又把打好的字删除,按下语音凑到嘴边。

背景音是冲天的炮响和春晚的音乐,女孩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无法掩饰的伤感,像在他的耳边说那句话

“哥,新年快乐。”

陆景然似乎能看到那边张灯结彩的喜庆外,喧嚣庆祝的热闹中,苏代嫣拿着手机落寞的坐在一旁,人间的庆典像是与她无关,她踌躇良久按下语音,竭力保持镇静,却还是被自己出卖。

陆景然屈单腿靠着床坐在地上,看着阳光中的城市,把这句话连听了好几遍,才收藏了之后把手机放在一边。

陆景然的房间没有一点过年的氛围,简简单单冷冷清清。

陆青山劝了他好几回,说反正苏代嫣也不在国内,回去她也不会知道,何必非要留在这个连鞭炮声都没有的地方。

何必呢?

大概是因为回去的理由也是不回去的原因,那里没有苏代嫣吧。

小姑娘给他表白的时候,他差点吓得半死,“活了”两百多年,生前征战建功未成家,死后一个人生生流浪了两个世纪,遇到苏代嫣的时候,他也没机会明白什么情爱,什么是喜欢。

他承认他退缩了,也是害怕了。

所以他大手一挥,仗着她听自己的话,把她安排在看不到自己的异乡。

让苏代嫣冷静,也是让自己冷静。

整整三年,他没有看过她一次。

只是原以为只属于苏代嫣的心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开始日夜折磨他自己。

陆景然拿起旁边的酒杯喝了口,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仰着头靠床沿,闭上眼,沉默。

第四年。

他把他的小姑娘狠心丢在异国度过的第四个春节。

骄阳很暖,威士忌很烈,陆景然的眼角有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