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个人在说对不起。

陈白尘以前有一阵子觉得世界都对不起自己。

他的世界,等同于他的父母。

照理说,当初父母自杀对他的冲击相当大,发现两人尸体已经冰冷僵硬的场面,他应该是永生难忘的。

但事实上,他不记得了。

一开始是不想记得,刻意去遗忘。

多年以后回过头去想要把那段空缺的记忆填不上,然而,想不起来了。

他能记起的就只是一团白雾,白雾之下是一句:我不决定你的人生。

那是他爸的遗书上面唯一的一句话。

不是写给:我的儿子。

而是写给:陈白尘。

没有前因,不管后果。

就那么撒手去了,留下陈白尘在这个他怎么都玩不转的世界晕头转向。

他觉得那两个人从他的亲人变成了他的仇人,他们大概无比憎恨他,所以一句多余的解释都不给,一个留恋的目光都不留下。

他们对不起他。

但是后来,陈白尘又开始觉得是他自己对不起世界。

他二十郎当岁,无业游民,整天酗酒做梦。

他酗的是各色能要了他命的酒,做的是各种能要了他命的梦。

一次做梦,他梦见了那对儿跟他有仇的人,他们说:“你这样活着,对得起我们吗?”

在梦里,陈白尘想跟他们辩驳一下,看看究竟谁对不起谁。

可是,因为饮酒过度,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倒下了。

醒来后,他反复琢磨,别的没记住,只记得自己对不起他们。

他是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的祸害。

这么个人,竟然有人跟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还让你活着?

陈白尘冷笑一声,没回应门外的人,晃晃荡荡地往里走,躺在了客厅的地上。

管逍有点儿不知所措。

到现在,他几乎可以在生意场上对那些老狐狸老油条应对得游刃有余,因为知道,彼此都是利益至上,较着劲地在耍手段。

那种场合,他从来没迟疑过,出手向来稳准狠。

当然,也因为自己的年轻气盛愣头愣脑吃过亏,公司开起来的第二年其实还没盈利,他看中一个项目,一旦拿下,转年过去就能有进账。

他太想做好,太想证明自己,过分激进冲动,最后项目是拿下了,然而非但没赚单钱,还赔了不少。

在那之后管逍就学会了稳健行事,要有敏锐的商业嗅觉,但也不能急功近利,他可以搏,但不能一直都心里没谱去乱搏。

这几年来,他在生意上迅速成长,甚至被以前的同学说年纪轻轻就沾染了中年商业男人令人不耻的圆滑。

管逍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这个世界不圆滑一点儿,怎么混得下去。

所以,照理说,他情商这几年肉眼可见的见长,也不知道怎么了,自打认识了这个酒鬼,他就时不时像个白痴。

幼稚可笑,说出去能笑掉人的大牙。

他看着面前这扇紧闭的大门,别家都还贴着没有撕掉的春联,唯独他家,门上都是膏药一样的小广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常年没有人住。

管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袋子,迟疑了一下,下楼了。

他走到楼下,走到自己车边,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三楼的阳台。

别家都灯火通明,深冬季节,阳台都封上了,此刻望进去只能隔着朦胧的玻璃窗看见摸不到的人间烟火。

可是三楼那家,像是废弃的花园,大概也曾经鲜活,如今却死气沉沉。

管逍拉开车门,坐上去,又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打开了外卖软件。

四十分钟之后,外卖员敲响了陈白尘家的门。

二百多块钱的烧烤,跟一箱可乐。

点单的人备注:陈先生生日快乐,新的一年少喝酒,实在寂寞就喝肥宅快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