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手术。鞮红进来的时候她只转动了下眼珠,这也是她现在能做到的最大幅度了。

看见鞮红那样就笑了,如果能动她一定会忍不住摸摸那双红痕未退的眼睛:“这有什么好哭的。”

鞮红在她身边坐下,下意识想去握住渝辞的手生生忍住,只规规矩矩坐着流泪。

有些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就像开启闸门开关,一腔酸楚到底是没忍住,她在她面前泣不成声。

哼,真没用!

渝辞也不说话,就静静陪着她,看她哭得像个孩子,偌大一辆,移动酒店房间似的房车里,响着她哀哀的啜泣。

等她终于哭累了,渝辞才低低说道:“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

“你在说什么啊!”鞮红抬头哭吼,“你都受伤了还,还在这里开玩笑,我不用你安慰呜呜呜呜……”

“我不是在安慰你,我说的是事实。”渝辞的面容在一片模糊中逐渐清晰,“我有个同学,威亚出了事故,整条腿都摔断了,还有一个师妹,在拍摄海里的戏份时,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援,大好年华终止在二十一岁。我曾见过很多演员,就是在拍戏时出了事故,致残致命,永远与梦想绝缘,永远陨落了。”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如果现在她还能动,一定会转过头浅浅望着那个哭肿了眼睛的人笑,可她现在只能做到后者。演员总有办法让自己每一个细胞,每一处部位都展现出她此刻想要表达的东西,所以她不仅笑了,连声音都沐着三春暖意,“和他们相比,我的伤还能好,不会影响我继续演戏,我也及时得到了很好的医治,他们马上就可以给我安排手术。我真的,已经很幸运了。”

“对不起。”鞮红停止了哭泣,语音里还是绷不住的哽咽与颤抖,她在重复,“对不起。”

渝辞笑了:“说什么对不起。”

“以前抢你角色,是我有病。”鞮红闭上眼睛,“不管你相不相信,很大一部分我是后来才知道角色原本是你,只有几次……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候一直觉得…………”饶是灌足了勇气也无法将那句话说到完整,她终是没有这种本事,敢直面自己曾犯过错的貌,只能低着头,捧上自己毕生诚挚,去道出曾在无数日夜里折磨她辗转反侧的愧悔。

“…………”

“对不起。”

“…………”

“真的对不起……”

“我早就原谅你了。”

闻言,鞮红讶然抬头,一双血染似的眸子里是震惊与从无数角落钻出来的,点点滴滴汇集成汪洋的狂喜。

她不敢置信的颤抖着嘴唇:“你、你说真的?”

渝辞觉得骨折就有一点不好,真想抬手敲开她的脑袋看里面都灌了些什么。平心而论过去她不是没有怨恨过鞮红,但那也只是一瞬。整个圈子的规则不是鞮红一人造就的,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不,就能改天换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何况她岂止是被鞮红换过角色,放眼如今内娱圈,顶过她角色的大有人在,火的不火的,哪里有时间一个个恨过来。

当规则如罗网布下,谁又能独善其身。

她曾自己把自己堕入无间地狱,百苦错结不得出。

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又怎么还会放任自己转头另一片苦海。

人生在世,善恶要分,恩怨要论。自相识后鞮红帮了她多少,石头也该被焐热了,更何况渝辞不是石头。

她的眼睛已经替她说出了答案。

鞮红静静地坐在她面前,没再哭了。只觉得一只锥子将她心里钻透了孔,细细密密地疼痛后,是随着每一次心脏搏跳汩汩喷涌出的滚烫血浆,她也不去管,任由满腔鲜血翻涌,岩浆滚烫。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好?

她分明不再怪她,或者可能根本没有怪过她,却为了让她释怀,选了这样的答案。

生与死的判决结果或许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那段等待最终结果的时光,分秒如年。而她的答案,却来得那样快,快得让她还来不及经历煎熬,感知痛苦。

她是一个演员,能够游刃有余地洞悉人性本真;她是那样温柔,用她的所知所学剜除了一个满怀愧疚的人内心深处,最深的不安。

有风从微敞的客厅车厢处溜进来,稀释了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从二人相对的目光中穿流而过,无限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