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节日,仙道的态度一波三折变了好几次。

刚到左鹤镇的那几年,仙道对各种节日非常上心,将四围邻里的老黄历背了个滚瓜烂熟,什么日子要做什么,供什么,吃什么,用什么,讲究什么……尽数记得清楚。只因他在陵南阁时,就发现“人”是很重视节日的,平素离开陵南阁在三山五道走动的弟子会赶在节日前回来,住在高高低低南北东西不同楼阁的人定要聚在一起吃饭,沐浴敬香,洒扫摆置,华灯高悬,人人虔诚。对于节日,连以探问天机为己任的修士都如此重视,遑论普通人,故而仙道将之当作“为人”的一道难关,认为定要将这些特殊日子烂熟于心,才像个“人”。

但几年之后,他的热情渐渐冷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人”之所以看重节日,不单单是因为对天地、对规则的敬畏;更重要的是,他们在用节日来标记自己已然翻过的岁岁人生,以证明自己活着。元宵节,户户挂灯,祈愿太一,是为了给新的一年开个好头;上巳节,入水自洁,女儿踏青,看谁家的姑娘长成闺秀,又是谁家的姑娘到了出阁的日子;端午节,悬艾草菖蒲,食粽米饮雄黄,是在求一整年能够驱邪避疫,身体康健;仲秋节,阖家团圆,长辈、主人或者幼子,位置清清楚楚,一目了然;重阳节,登高赏菊,也要自数发间青丝还余几何;除夕,整整一年平安走过,岁月向前,再入循环……人用节日来提醒自己岁月更迭之迅疾,之炫目,之无常,可这偏偏是仙道最不需要的。毕竟,时间前行、万物流逝的残忍,对一棵在山顶上站立了七百一十一年的树而言,无从体会。

——他甚至只怨时间走得太慢,而并不需要各种节日热闹来平添岁月流逝的注脚。

但是今年,好像又不一样了。

仙道在床上翻了个身,说不清第几次摊开了手,看着掌心中那被捂热的小金锞子。灯烛温暖微薄的光芒映在这个精致小巧的物什上,反射出灼灼金色,好像一团燃烧着的小火球。

这团小火球好像引着了胸口什么东西,让他一整夜翻来覆去消停不了,一会儿是心头“砰砰”跳得厉害,直让他想坐起来透口气;一会儿又觉得身倦怠又舒服,熨帖得让人想唱歌。

仙道知道自己这是在高兴,仔细算算,还从未有哪一年的除夕,他这样高兴过。

因而他发现,人之所以重视各种各样的节日,还有一个原因——

他们同“对的人”一同欢聚,因之获得快乐;这种快乐,比平日里的快乐,更加快乐。

今年的除夕,有流川枫;因为有流川枫,他觉得这年节过得比以往都高兴。

就在此夜,他突然了悟,原来节日之于人,一切崇天敬地,仪典规矩,忙碌喧闹,都不过是为了求得心头欢喜。

除夕夜人人睡得晚,然而湘南侯府一帮武人却是常年习惯刀剑不离身、随睡随醒的,故而当仙道爬起床来赶去花厅吃早饭的时候,里面人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见他掀帘进来,齐齐抬了头看他,静默一瞬后,便开始七嘴八舌地问起了新年第一声好——

“哟,先生醒啦?睡得好么?”

“哎哟这怎么挂着黑眼圈呢?”

“嗯,这身衣服不错,也是木暮铺子里的料子?哎三井,回头帮我们带两匹回来!”

“来来来,先生这边坐。”

“坐什么,包子都被你们吃光了。”

水户洋平在大家的哄闹声中将仙道拽至自己这桌坐下,亲手舀了白粥给他:

“先吃一点儿,大家都已吃得差不多了,不过粥和包子都热着。”

仙道怔怔看着圆桌正中摆着两个大盆,一个盆中盛着混杂着青菜的白米粥,另一个盆中搁着已经被吃去了顶的一堆包子,那些曾经专门留心过的节日习俗不由自主地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

“……第一顿……吃包子?”

“嗯,这是湘南军的规矩。”

水户给他添了两个包子,解释道:“当年老侯爷刚接了湘南军虎符,领兵打第一仗是在黑水城的攻防战。朝廷的粮草供给不够,朔州的百姓一夜之间做了两千个包子,挑着扁担送去了黑水城,好些人家因此掏空了自己的储粮。从那之后,老侯爷立下规矩,湘南军新年第一顿吃白粥包子,好提醒兵将记得,这仗是为谁打的。”

“水户将军,侯爷要出发了!”

门外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水户洋平闻言连忙起身,拍了拍仙道肩膀: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仙道忙拉住了他,问:“侯爷去哪?”

“去军营。”水户洋平笑道:“新年第一天,他当与湘南儿郎同庆。”

水户洋平这一走,半屋子人也跟着呼啦啦出门去了。仙道三口两口塞完一只包子,跟着出门,一路追到府门口。侯府门外,二十余匹高头大马喷着响鼻,正在等候主人出发的命令。在清一水劲装轻甲、跨马提枪的将领们前方,湘南侯端坐马背,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回头看了过来。

天□□曙,一切都是白茫茫灰蒙蒙的,年轻的湘南侯却在这一片混沌中精准地捕获到仙道的目光。

那清亮眼眸对上自己视线的瞬间,仙道觉得自己胸口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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