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偌大一个姚家、姚门、姚家弄,转瞬间就成了湮没在滚滚尘嚣中的武林旧事。

&ep;&ep;傍晚,常庭甫回到别院,脱下加尔各答大衣,雨靴在地面留下一团团水渍。

&ep;&ep;别院中东厢摆佛龛、西厢摆佛龛,正房里还是佛龛,屋内一天到晚不是焚香的烟味就是汤药的苦味,比佛堂更像佛堂。常夫人正对着观音菩萨跪地捻着念珠诵经,伺候她的王妈不敢打扰,也就没有通报。常夫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也没有转身,吩咐道:''给少爷热碗粥。

&ep;&ep;不必不必,庭甫抬手阻止了,对常夫人道:父亲叫你回家吃夜饭。

&ep;&ep;常夫人回答地很干脆:不吃。

&ep;&ep;庭甫无奈道:姆妈!一年到头,好歹吃一顿团圆饭。

&ep;&ep;常夫人不响。

&ep;&ep;庭甫笑着劝她:没你镇场子,我那二妈叁妈四弟五弟不晓得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ep;&ep;由着他们去闹,常夫人说,我的经还没念完。

&ep;&ep;庭甫无奈道:姆妈!大年初一,什么经非念不可?

&ep;&ep;常夫人冷冷地道:为你爹消业的经。

&ep;&ep;庭甫侧耳一听,哎呦,往生咒!他做出玩世不恭的神情,嬉皮笑脸地说:好大的仇,你同父亲做了几十年的冤家,还在咒他早日上西天?

&ep;&ep;常夫人并不理会他,兀自喃喃地吟诵。庭甫在屋内逡巡一圈,嵌螺钿的高脚凳一尘不染,钩针桌布雪白平整,两个博物架子上摆着经卷清供,处处简朴整洁,简朴得有些无趣,整洁到无处下脚。

&ep;&ep;常夫人早年随常将军南征北战,为他养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在战乱中走散了两个、夭折了两个,最后只余下叁个男孩,常夫人也因奔波劳碌和过度生产落下病根,年纪不大时早已白发满头。后来常将军在家中纳了几个小的,常夫人便搬到别院中常住,除了探望孩子,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管,只与青灯古佛日夜相伴。

&ep;&ep;庭甫来到穿廊下,长吁了一口气。将将儿雨停,屋檐仍在滴滴答答地滴水,檐下有个穿素黑缎子旗马甲的小囡,仰着脸,嘴巴张地大大的,短短的头发扫着后颈,雨水落到她口中,她用舌头吸住上颚哒地弹了一下,数道:一……

&ep;&ep;一滴雨水在她的鼻尖上溅开,她挤挤眼睛,口中数的还是:一……

&ep;&ep;庭甫哑然失笑,问王妈道:哪里来的傻小囡?

&ep;&ep;王妈是常夫人陪嫁来的仆妇,是老家仆,穿宽大的斜襟褂子,脑后盘着苏州鬏、簪银耳挖。她给常庭甫递了一碗姜茶,笑着答道:夫人今朝去静安寺上香,回来的时候在路边瞧见这小囡,看着怪可怜的,就带了回来。

&ep;&ep;庭甫摇头叹道:她又乱发善心。

&ep;&ep;王妈道:夫人说了,这孩子是佛祖指给的,缘分大着呢,不然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在路边瞧见她了呢?夫人说她一瞧见这孩子,就觉得长得像你。

&ep;&ep;庭甫抱怨说:她呀!她看谁都长得像我!他仔细在她脸上端详,对王妈道:别说,我看和小妹的眉眼倒有些……

&ep;&ep;常小妹当时长到六岁上,极聪明漂亮的一个孩子,是当初逃难被挤丢了的。话没说完,二人怕引得夫人伤心,都噤了声。

&ep;&ep;常夫人念完了经,吩咐下人摆饭,她走到廊下,问庭甫道:你都去了哪儿?这样晚才来。

&ep;&ep;庭甫道:刚有同学回国,几年也不见上一面……

&ep;&ep;常夫人蹙眉:你那些个同学,回来不做正经营生,偏到工厂里闹事,撺掇着工人活也不干了,还要吵着杀厂长,这怎么能行?那些人不学好,你不要往来,况且你将来要治军的,应当在营中多走动……

&ep;&ep;庭甫唯恐她喋喋不休地讲下去,讪笑着说:吃饭要紧,先不讲其他不相干的事体。

&ep;&ep;常夫人是吃长斋的,平时桌上并不见荤,这回却做了糟虾、樱桃肉、银鱼炒蛋。庭甫诧异道:吓!真是难得。

&ep;&ep;常夫人道:这是给靖初吃的,靖初正长身体。

&ep;&ep;庭甫反应过来,她讲的是那个傻小囡。常夫人把靖初抱在膝上,温言问道:想吃哪个?

&ep;&ep;靖初怔忡着,常夫人瘦削的面颊突然和姚太太珠圆玉润的脸庞重迭在了一起,她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伸着胳膊去揽常夫人的脖子,声音颤颤的:姆妈!

&ep;&ep;常夫人把她紧紧地攒在胸口,答应道:哎!姆妈在呢,姆妈给靖初夹银鱼。

&ep;&ep;贵子失魂落魄地走到街上,汽车呼啸飞驰,里面的人像是小枣;洋车叮叮当当地跑过去,里面的人像是小枣;经过路边的点心铺,坐在柜台后的小开也像是小枣。

&ep;&ep;马路上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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