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也懂功夫,他的步法虽然熟练,然而气力为疾病所累,着地的时候仍不免向前趔趄了数步,腑脏受震,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听侯爷说,皇上早年南征北战,本是一身硬伤,却仗着底子健壮咬牙撑了过来。而后定都刈州,十数年来不近酒色,以药茶药膳保养,到底也将年轻时的亏损补回了大半。然而多年用药,便伤了肝肾,如今咳疾之中气郁动怒,损了腑脏,便是二病相叠,凶险至极。

如今亲眼见到,才知侯爷所言没有半分夸张——我与皇上数月未见,这短短数月之中,他竟已花白了头发,容色痿黄憔悴,看上去竟比古稀之年的侯爷还要苍老许多。

“父皇…”宫幡想上前搀扶,终究不敢,语气早已不复适才从容得意,“您怎么来了?”

皇上终于止了咳喘,扶着自己的胸脯发出一声冷笑:“朕若不来,又怎知自己的小儿子,原来是这般的本事了得?”

宫幡的声音瞬间变得阴沉:“您都听到什么了?”

“朕来的原比你早些,该听的,都听到了。”

“好个尽忠职守的贾先鄀,竟让父皇万金之体进到这种污秽地方。”

“不喜我听了你们的谈话直说便是。你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如今也算扬眉吐气,还要这么弯弯绕绕吗?”

宫幡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显是被皇上说中了心中隐事。然而皇上却对小儿子的不自在置若罔闻,只将目光落定在坐在地上的宫帱身上,缓缓走了过去。

宫幄见宫幡气滞,便扭了扭身体笑道:“以为你多有眼色,看不出父皇不是奔你来的,何苦讨嫌。”

皇上并不理会宫幄,只走到宫帱身前,缓缓蹲下。宫帱乍见了生人便有些不安,连连蠕动着往后躲去。

他一动,身上便愈发散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宫幡见我不适,便搂过我的腰将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前。而皇上却似乎对这气味浑然不觉,竟然跪着膝行往宫帱身边挪了过去。

终于,宫帱似乎意识到眼前之人对自己并无歹意,停止了闪躲。皇上的目光柔情而心疼,倏地,他抬起一只手来,往宫帱皮肉耸拉的脸庞探去。

许是这些日子受尽折磨,失去了心智的宫帱对这突如其来的接近十分敏感,恐惧的怪叫一声,一把扇开了皇上缓缓靠近的手。

望着皇上的背影,我看见他的肩头开始了轻微的颤抖。

他在哭泣。

宫帱显然也看到了面前这个病弱的老人落泪,并且被他的泪水感化,恐惧而警惕的目光变成了痴痴怔怔的困惑。皇上再一次颤抖着抬手探去,这一次,宫帱没有抗拒。

皇上的手指触及宫帱满是污秽的面孔上的一刻,身体仿佛电流流过般一搐,满腹的心疼再也忍不住,泪水便如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

“我的儿…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我与宫幡交换了一个半惊半疑的眼神,却见一旁宫幄亦是脸色阴抑,而被抚摸着脸颊的宫帱,则仿若一个身型巨大的孩童,好奇的打量着每一个人的古怪神色。

“父皇…”宫幄的声音有些沙哑,“原来您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废弃大哥吗?”

皇上仍自对着大儿子痛哭,我心中疑惑,望向身边的宫幡,却见烛光下他瞳孔剧缩,便如乌沉沉的黑云中两道无声的闪电。

“原来如此。”

“老五,难为你与三哥缠斗不休…”宫幄仿若输了游戏的孩子般垂下头去,无奈的笑了笑,“谁堪道,竟是处处输家,当真可叹。”

“父皇。”宫幡并不理会宫幄,只定定望着皇上瘦削冰冷的背影,“大哥失智,三哥已死,四哥下狱,您…还不愿立我为储吗?”

皇上闻得此言,肩头终于止了颤抖。他缓缓回头,晦暗的烛光下,他老迈而蜡黄的面孔便如泥塑一般,棱角分明,纹理清晰。一滴浑浊的泪水从那爬满皱纹的眼角沁出,皇上突然绽开了一个无比阴森的冷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