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瀛妃娘娘……”

“至于血肉之亲,臣妾与皇上同甘共苦数十年,诞育了两个孩子。不是血亲,胜似血亲。”瀛妃说罢,便深深叩下,“臣妾教子不善,今日又累及国运,实乃罪无可赦之身。今日清簪素服,便是来向皇上请罪。还请皇上不要累及臣妾的孩子。”

瀛妃一语说完,便缓缓起身,向身旁的宫幡望去。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她慈爱的笑容上,我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朴素无华的眼角滑落下来。

“母妃……?”

宫幡话音未落,瀛妃动作极快,已然伸手拔下了插在发间的那支素银簪子。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柔顺如黑色长练的秀发还未垂落腰间,簪子已然直直插进了自己的颈窝。

“母亲!”

“——瀛妃!”

皇上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旁边的宫幡,抱住瀛妃将欲倒下的身体。宫幡眼中的恨意稍纵即逝,挣扎着便爬去另一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母亲。侯爷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脚踢翻挡路的陈谧,忙跑出殿去传唤御医。

“瀛妃!你…你这是做什么!”

瀛妃娘娘抬起颤抖的手臂,轻轻拨开皇上伸上前来不知该不该拔下簪子的手:“皇上…皇上,臣妾今日了断了自己,您便不要…不要再担心天象之言了吧?”

“瀛妃你不要乱说…你不会有事的,蠡侯已经派人去叫御医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瀛妃…皇上用这个称呼唤了臣妾半生,您可还记得,臣妾原来的名字?”

皇上一怔,随即便湿润了眼眶:“朕当然记得,纱儿,你是朕的夏川纱啊……”

“是啊,纱。”瀛妃将空洞的眼睛缓缓移向绚烂的穹顶,“做了半生规行矩步的瀛妃,臣妾有的时候,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曾是那个…那个天真无畏的夏川纱。而皇上,您是否还记得…记得当年,当年臣妾的杛椤桓辛呢?”

皇上再也忍不住,紧绷的目光变得柔和几许:“当然,这么多年,我们还是我们,我们一点都没有变,我们还可以继续一起走许多年……”

“那年新婚,您同臣妾承诺,桓辛和纱儿,会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只可惜…只可惜臣妾背信,今日却要先走一步了……”

“纱儿,你不要说这种话,你不会有事的!御医呢…御医怎么还没到!”

“桓辛…”瀛妃虚弱的摇着头,抚顺着皇上起伏剧烈的胸口,“臣妾虽然背信,可是臣妾还记得,皇上还许给臣妾的另一个誓言,您当年说…可怜臣妾孤身一人来到中原,以后一定会…会好好守护臣妾,不疏不疑,不离不弃,您还记得吗?”

“朕…朕记得。”

“臣妾的桓辛一言九鼎,这些年来,果然待臣妾极好,从未让臣妾受过半点委屈。”瀛妃笑着留下一滴滴泪水,“可是…可是您今日却疑心了臣妾的孩子。”

皇上缓缓将目光移向宫幡,看着幼子此刻悲恸不已的面庞,他眼神中那黑暗冰冷的冰雪,似乎也在渐渐的融化开来。

“皇上,其实您何尝不知道,天象之言,不足为信。只是臣妾明白,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无惧天地的桓辛小王子,您身在皇位,却也有您的不如意,有您的不得已。臣妾看您过得艰难,臣妾也不敢再做那个当年的夏川纱,不敢再一味求着您护着臣妾……”

“母亲…”

“纱儿…纱儿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朕还会护着你的,朕还是你的那个杛椤桓辛!”

瀛妃笑得凄美而疲惫:“不必了,皇上,回不去的岁月,让它过去就是了。臣妾已经不是当年的纱儿,臣妾如今已是人母,幛儿早殇,臣妾如今也要去了…幡儿,幡儿才是臣妾最后的牵挂啊……”

“母亲…母亲您别说了!”耿御医已经赶到,宫幡哭着将他拉到瀛妃身前,“快让御医来救您,儿臣不要你走!”

瀛妃再度摇了摇头,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幡儿,你须明白,这世间百病皆可治,心病才最难医啊。母亲今日一去,若能化去你和你父皇经年的心病,便也值了。”

“纱儿!”

“——皇上,皇上!”瀛妃突然咳出一大口鲜血,用最后的力气攥紧皇上的袖口:“臣妾今日以身破除天象,唯有最后一个心愿——就是保幡儿,求您怜惜臣妾与您的孩子,不要再伤害他了!”

“你放心,朕会好好保护幡儿的,”皇上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低声对瀛妃呢喃着,“纱儿,好纱儿,快让御医为你瞧瞧,让御医——”

“——连姑娘秉性纯良,实为不可多得的女中英豪。她和幡儿清清白白,臣妾求您保证…求您向臣妾保证,不会伤害他们二人!”

“纱儿!”

“——臣妾求您了!”

皇上咬着牙抬眼望向了担架之上的我,许久,他终于再度转向弥留之际的瀛妃,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