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已没有什么人,围栏下遥遥看到依然灯火辉煌的中环映照下,波光粼粼的维多利亚港。仿佛那些绚烂都像海市蜃楼般虚幻,被山前横亘着的一道无形屏障隔绝开,越发让人觉得怅然。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难受,别无选择的继续倚着李隆,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过了很久很久,李隆才低声说:“蓉蓉她......回老家去了。”

我“嗯”了一声,问他,“你有耳机吗?”

他掏出耳机连上手机,递一只给我,手机里随机播放着杨千嬅的《小城大事》。

曳地的音符敲打在心上,砸出一个个细小的裂纹。

“记得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和同学逛街,走在路上,迎面碰到一个白人男的,牵着一条腊肠狗,那狗不住的冲我们吠叫。不过狗长得挺漂亮,我和同学还停下来看了看,就听那男的冲着那狗指着我们不停嘀咕什么话,当时没听懂,觉得自己英语差,还尴尬的冲人家笑笑。回去很久之后,有天突然反应过来,那白人说的是:‘biteher!biteher!’”

李隆一脸似懂非懂,我也不以为意,笑着说:“今天带李总来太平山看房,李总可还有满意的吗?这么多半山别墅,你随便挑,挑好了,我送你几幢。”

李隆闻言还真假模假式的环顾了一番,手指朝黑夜中虚空几点指着,“那幢不行,泳池太小了;那幢还凑合吧,可惜没有直升机停机坪啊;还有那幢......怎么好您送我呢,应该我送您啊。”说着,手指却凝固在了一个方位,我随之望去,是中环方向。

他偏偏头问:“冉总,您说,那么多商务中心、写字楼,每一间办公室都亮着灯,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做不完的工作、真有那么多人上人吗?”

这件事我也想过,只是在年轻的时候吧。那些电视里的商业奇才们,仿佛总衣不沾尘的就能飞黄腾达,信手操纵着几百上千亿资金,住着海景别墅,吃着亲妈都认不出样子的分子料理。

“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是班里比较出色的,成绩好,还有点小聪明,被老师家长捧着,总以为自己未来一定前途远大。工作之后才发现,不是自己不再出色了,而是世界这么多人,出色的人太多了。”我大笑一声,“而且那些比你出色的人还比你努力,比你努力的人还你运气好,靠,你说气人不?”

我突然发现今天自己成了念旧款老阿姨,言必称“我xx的时候”,“我xx的时候”,真怕自己一时酒精上脑,冲口而出“我ooxx的时候”,那可就异彩纷呈了。

为了转换一下气氛,我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牵动耳机线,李隆也就和我一起站起身,趴靠在围栏上。风声渐盛,冲碎了说话声,我索性冲山下喊起来:“反正总有人过得好,总有人过得坏,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李隆翻过身背靠在栏杆上,微微垂下头。

我扭头向他,问:“你也打算回老家去吗?”

“我不回。”他这次倒回答的干脆,“我就是不相信,我不能混出个样子来,让蓉蓉看看,我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也可以事业有成,做成功人士,不为钱发愁。我也可以成为她的依靠,我没有那么差。”

“对!”酒精使我性情柔软,乐于安抚他:“等出人头地了,给她承包鱼塘,LV咱论斤买,让她拿Dior香水泡澡,她不是喜欢房子嘛,让她挑,一晚上不换够十个卧室都不许睡觉!”

“跟您说话从来没正经。”他反而更沮丧了,佝偻着脊背,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洋酒,先向我递过来,我忙摇头,“再喝我就彻底废了。”他也不客气,自己拧开盖子,仰头对着瓶子“Duang”“Duang”“Duang”的就是一顿猛吹,临了问我:“因公买的,能报销吧。”

气氛太压抑了,身边还有第二个人时,我常不能忍受自己被裹挟着暴露出颓丧的情绪。强打精神攥拳怼了一下李隆的肩膀,“行了小伙子,嗨起来!爱情是场美梦,何必沉溺在一场梦里睡不醒。”

李隆却慢慢向下划蹲下去,强忍过后决堤而出的悲伤更浓烈,我渐渐听到他哽咽的哭声,哭声飘进风声里,弥漫出化不开的无奈失意。

他越哭越伤心,有些不能自已,凉薄的山风下竟也发散出一身热汗,一只手攥拳拄在地上,断断续续低喃,“我心口疼,冉总,就像有人拿刀捅我。我没想到失恋是这么难受。”

我还能说什么呢,说失恋多几次就麻木了?当然不会,除非根本不曾用过真心。爱情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行为,把自己最柔软的心脏,送入对方最有力的掌心,孰强孰弱,高下立见。

我把酒瓶递给他,他又灌了几大口。

安静的等了许久,他才缓和下情绪来,微醺的摊开腿,满脸泪迹,也不伸手擦,时不时还要抽噎几下,“我要做个大人了,做个成熟的男人!蓉蓉不是嫌我幼稚嘛,我一直以为自己18岁就是大人了,屁!现在才发现我特么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大傻逼!她说的那些什么房子啊、钱啊,我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去想,我为什么要想这些?对不对?

他强迫我说“对”,我就配合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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