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办公室的装修是最新的,一水儿的米白色——米白色的桌子、米白色的墙壁、米白色的档案柜。在美桃的意识里,米色搭配白色的效果有炎夏中暴雨过后的清凉,夏天穿这一色系的衣服再好不过;米色搭配深绿色,是怀旧的不二之选;米色和黑色灰色搭配,便可以做传家的礼服,就像美桃衣柜里珍藏的那件毛真丝混纺的旗袍:米色打底,下摆是灰色的大朵牡丹花,领口斜斜地点缀几颗黑色的蝴蝶扣,让整件旗袍庄重而不失活泼。这是中山先生晚年经过苏州,和美桃太姥爷见面时,美桃太姥姥穿的衣服。这件衣服传给了美桃的姥姥,又传给美桃妈妈,最后到了美桃手里,快一百年了仍旧一点都不过时。

美桃熟谙每一种色彩的搭配法则,说起色彩来她如数家珍、滔滔不绝。米白色让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显得宽敞,又让没有窗户的房间显得明亮整洁。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面,美桃没有漏掉医生的任何字眼和表情,包括他在讲到化疗方案时打了一个喷嚏,他旋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口罩换上。

“不用这么紧张。”医生微笑着伸出手拍拍美桃的手臂,试图给美桃安慰。

“第一次化疗安排在明天,费用总计是三万五千八百块,这是在没有感染的情况下。你要做好准备,心理方面的,还有物质方面的。”医生对美桃说。

“钱的事我会处理好。”美桃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想起自己银行卡上的数字,这是她从得知图图生病的第一时间就准备好的,这个数字减去三万五千八,所剩无几。“可是我却很难过心理这一关,图图住院三天,但对我来说简直像一辈子那么漫长!”

医生把病例重新放到美桃面前,“在这里签字。”

美桃提笔刚要写,医生却忽然把病例抽走。“还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提,但是我得对我的病人负责。孩子生病这么大的事,自始至终都是你在忙,孩子的父亲为什么不出面?”

听到这里,美桃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四年多来,美桃从无数人嘴里听到过这样的问话:派出所户籍科的民警、幼儿园的老师以及小区里的广场舞大妈们……

“他出国了……”美桃向来以不变应万变,用这一句话回复所有人。美桃提笔在同意治疗的方案上签字。

“那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是外公外婆呢?”医生继续追问。

美桃对这样的追问无比反感,尽管她极力压制,但还是淡淡地表现在脸上。

“你千万别误会,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忙前忙后,把孩子管得井井有条,从这个意义上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你有孩子吗?”美桃的表情稍稍放松,她实际上完不觉得自己了不起,甚至还在为图图患了白血病而内疚,“所有父母都很了不起。”美桃说。

医生忽然把口罩摘了下来,原来口罩遮挡住的,是一张值得信任的脸。“你和老郑都很了不起。”

“老郑?!”美桃略显苦笑地摇摇头,她不想和医生争辩。“我和老郑有可比性吗?他培养了一个好儿子!他很幸福!”

“老郑……和你聊他的儿子?!”医生似乎吃了一惊,“他……很幸福?我也不确定,他在医院两年,没和任何人一次说话超过三句。”

“不说话?怎么可能?”美桃说着,站了起来,很明显她在办公室已经逗留了太长时间,她要赶回病房看图图,“我们说的是同一个老郑吗?我认识的老郑可是医院最幸福的人!谈起儿子,他可是眉飞色舞呢!”

“也许不是同一个……”医生不可思议地说。

“不仅是最幸福的人,还最热心,这几天要不是他帮我照看孩子,我的升职计划都可能泡汤……”美桃说完,正式和医生告别。

走到图图病房门口,美桃忽然百感交集,明天上午可怜的图图就要进行化疗,美桃不知道该如何向图图解释他的病情。美桃徘徊在门口,病房里却忽然传来“咯咯”的笑声,美桃连忙推门进去,图图躺在床上,小脑袋陷入大大的羽绒枕头里,他一边笑着捋自己的头发,一边和坐在床边的老郑说话。平日的周末,只要天气好美桃都会带图图出门,这也养成了图图一年四季都要午睡的习惯,可是这几天图图一直卧床,几乎没有运动,便几乎没有午睡。今天中午,他却吵着要午睡了。

“隔壁病房的玲玲,梳小辫子扭来扭去总也梳不好……”图图一边模仿一边咯咯地笑,在他幼小的认知世界里,小女孩、辫子,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对!小女孩才留头发,像我们男子汉,不要头发最好!”老郑在一旁开导。“我要是留光头,你愿不愿意陪我?”老郑认真地问图图。这句话忽然点中了美桃的泪穴,化疗会导致脱发,美桃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老郑倒提前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愿意!”图图清脆地回答,几乎是兴高采烈。

泪水在美桃的眼眶中打转,图图看到了美桃,“哇”地一声哭起来。

美桃快步扑到床边,焦急地询问:“为什么哭了?今天周末,妈妈终于有空陪你了。”

图图哭得鼻子冒出几个小泡泡,看得出他是真的伤心,他睁开溢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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