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桃急匆匆地向茶水房外面走,几个同事想邀请美桃一起来坐,美桃委婉地拒绝。霓裳女装所有的同事们,谁都不知道美桃有个叫图图的儿子。他们只知道上帝把绝世的美貌和才华赋予美桃一个人,实在是有些不公平——25岁,从北京服装学院退学的美丽设计师,在设计组叱咤风云,公司唯一一个可以挑客户的设计师,谁都想和她做朋友,可是工作时间以外,美桃却绝少和同事们聚会,关于美桃的私生活、朋友圈,同事们都知之甚少。这其实是美桃故意为之,要把带着4岁的儿子一起生活这件事一一向同事们解释清楚,是个浩大的工程,美桃干脆回避了这个问题。

美桃急匆匆地走出茶水房,走廊上的气氛忽然有些异乎寻常:几乎没有同事,仅有的几个同事也笑得有点夸张,美桃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走廊尽头的东方旭。东方旭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也可能只是站着,他的出现让设计部的员工们很紧张。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心境下,美桃不想和东方旭有什么纠缠,“考察期一个月”美桃想起东方旭对自己的提醒,没想到图图在她考查期第一天发生意外状况,无需仔细想,美桃就知道儿子比工作更重要,她远远地朝东方旭做了一个“Yes,Sir”的手势,闪身进了自己的工作间。

王老师的话还萦绕在美桃的耳边,这样美桃在工作间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露露,我有点急事需要马上走,如果有领导问起或者找我,千万替我顶一下!”美桃对露露说。

露露停止裁剪,把剪刀换回左手,朝美桃比出“OK”造型:“放心去吧,没什么大事儿!”

美桃感激地看了露露一眼,拎起包出门。

十月的某天清晨,一辆加长三门公交车,缓缓行驶在略显拥堵的街上,这是一条紧邻着一个高档别墅的小路。坐着公交经过这里,那感觉和经过其他城市没什么两样,只有路边行道树下正挥舞着剪刀的露天理发师,和拎着套了白布罩鸟笼遛弯儿的老人,才显出一点点别样的意味。

这里是北京,现代气息和古都气质交错杂糅,在秋天里酝酿发酵,使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孤独、自由又沉溺的情愫。

这趟公交车只跑辅路,也绝少经过密集的写字楼,却经过两家幼儿园、一所儿童医院、一个公园。每当拐弯,公交车叮叮咣咣地从中间弯折过去,轰隆隆的发动机声,和秋日略显刺眼的阳光一起,霸道地争夺着人的感官:一个让人沉迷,一个让人清醒。坐在车上的白领们选择眯眼睡觉,然而孩子却无一例外地眼角挂着一滴泪,似乎要哭了,他们或者被送去幼儿园开始人生第一课,或者被送去儿童医院打针,或者他们不笑,仅仅是因为刚刚离开安舒适的家。

每天的这个时候,在公交车后门倒数第二个座位旁边,总是站着一个挺拔的中年人,他头发不长不短,黑黑的,似乎有些柔软,后脑勺上的头发略微分成了两三绺,那是昨夜睡觉留下的痕迹,我们可以看出他不习惯清晨洗澡。他上身穿着合身的灰白方格棉布衬衣,下身穿了磨白做旧的牛仔裤。牛仔裤的做工和剪裁应该很好,因为这裤子衬得他的身材匀称而又挺拔。身材保持地好,加上又选对了衣服,让这个中年人至少年轻了十岁。每当他转过身,出神地看向窗外时,单看他的背影,这俨然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然而当人们与他四目相对,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深邃,像一眼看不到底的湖,那不是水,是沉淀的时光。是的,如果你想看清一个人,就去留神他的眼睛。此刻,这个站在公交车后门倒数第二个座位旁边的男人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年龄,他,四十二岁,名叫郑伟民,同事和朋友们都叫他老郑,这么叫有时为刻意保持疏远,有时又想极力显得亲昵,因为老郑像个琢磨不透的哲学家,无论和谁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郑伟民一上车,眼神就飘向车窗外,不管车上发生什么状况,甚至是两个互不相让的乘客因为抢座位而对骂了几句,他也绝不看一眼。然而一旦孩子上车,郑伟民的目光就离不开孩子了:那个头上带了闪钻小皇冠、编了一根麻花辫的五六岁的女孩,长得和旁边给她拎着小书包的奶奶有些神似,她的奶奶仍然用奶瓶模样的水杯,每天清晨在轰隆隆的公交车上,给睡眼惺忪的孙女完成上学前最后一道程序——喝奶。那个总习惯坐在中间座位上的,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圆脸男孩,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他被自己的妈妈不容分说地按在座位上,他三番两次想站起来扭动一下身子,都被他的妈妈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对五岁的孩子,一动不动地坐上几站路,已经是太漫长的时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