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地方的里正心术不正,老人还为老不尊时,那么在宗法大于国法的时代,外来户想要融入该地几乎不可能。

李家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

优先分田分出去了属于当地百姓的利益,免税政策又让土著居民眼红,所以与李家一起搬来的几户这些年来一直遭受到原居民的白眼,无论老夫人怎么想办法去融入,打出了多少肉包子,最后都是竹篮打水,包子吃了情不领。

咸通五年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节,李家人在院子里撑起长案,吃节饭。

李小三兄妹坐在李姵君身边,由她照顾饮食,大人白日里要去干活,李小三兄妹多数时候都是李霆和李姵君照看。

李霆就是不着调的,看一会孩子就想办法溜出去玩,且他已经十四岁了,农忙时也要下地帮忙,是以与小三兄妹相处最多的就是这位大姐。

李姵君十二岁了,身段在今年开始抽高,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影子,性格温柔善良,平日里话虽不多,对弟妹却十分呵护,良好的品性加上从小没爹,老夫人对这个孙女极为上心,怜爱有加。

此时她正在把鱼肉里的刺挑出,天已经黑了,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做这种事情比较吃力,很快脸上就布满了汗珠,小半条鱼的刺部挑出后,李姵君将它分成两份,李沫君一份,李小三一份。

“三弟,快吃吧。”

李小三随意点了点头,李姵君见他对自己的劳动成果不理不睬,很不高兴,撇了撇嘴转头照看妹妹去了。

李小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大人身上,今晚的氛围很不寻常,老夫人虽满面春风,但这与平常迥异的夸张大笑太做作了,一听就有问题。

且三个媳妇都只闷头吃饭,一言不发,长辈里除了没心没肺的李霆,都心事重重,整个家笼罩在诡异的气氛里。

饭吃完了,老夫人当先放下碗筷,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回到了自己的正房。

李小三心里一动,摇摇晃晃也跟了进去。

老夫人闭目坐在椅子上,听见声音睁眼看看,呵呵地笑了笑,“乖孙儿。”

李小三回了一个大笑脸,坐在地上拨弄着一个木球。

木球是纯天然的,是砍树时挖出来的木瘤,见这木瘤表面光滑,大小适中,李三郎便略作处理,把它给了小儿子当玩具,实心木瘤很重,凭李小三现在的力气还拿不住它,只能在地上滚着玩。

不多时,李大郎、李三郎带着还未成年的李霆走进了屋里,见到李小三也在,李大郎微微皱眉,想把他抱出去。

李小三登时张牙舞爪,哇哇大叫撒起泼来,果然老夫人见状便道:“罢了,还不到的三岁小娃子懂什么,只要他不出声,在这也没事,老大你去把门关上吧。”

见到正房的门关上了,正在收拾碗筷的媳妇们互相对视一眼,旋即又移开目光,沉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咱们家搬到涿县,已经十二年了吧。”老夫人率先开口,还是熟悉的回忆模式,“十二年了啊。”

“初来这里时,街坊邻居不认咱们,大姑娘出生的时候想找个产婆子都找不到,若不是恰好遇到县尊大人巡视乡里,仗义援手,二郎家的和大姑娘哪还有命在,县尊大人是好人……”

“……那个时候,邻居不认我不怪他们,毕竟咱们初来乍到,还占了人一些东西,遭些怨怼也是应当……可现在都十二年了,搬到这里之后,咱们家孩子都有六个了……”

“……若是因为咱家龌龊,乡亲不认,我也无话,可哪次村里有事咱们不是尽心尽力,九年前跟隔壁村子争抢水源,老大的头上身上受伤四处,六年前先帝重病,官府为了给先帝祈福,大量收布,摊派到咱们村子的布匹定额是我与三个媳妇带着村里的妇人不眠不休数日夜赶出来的,老大媳妇那时候刚生完小二不到一年,身子还没有恢复好,之后更是大病一场,若不是咱家还有些家底,那一场病就让她过去了……”

“即便这样,咱们还是没有得到半点认可,十二年来,每一次出徭役,里正都不顾朝廷规矩,把老大和老三在农事最忙的时候叫走,出去后也是不做好活……”

“四郎的亲事,我托人说了两年,每一次即便最初的时候有意向,第二次再问时也会遭到拒绝……”

老夫人说着抹起了眼泪,“这些我都可以忍,但这一次,他们是真要把咱们家往绝路上逼!”

李小三搓着木球的手一顿,无比心惊,到底是多大的事能让老夫人说出这种话。

李霆见两个哥哥都不说话,也想保持沉默,但实在是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试探道:“娘,前天里正来过后,您就一直心事重重的,到底是怎么了,那个王八蛋又来找什么麻烦了?”

“老四,别乱说话。”李大郎立刻出言阻止道。

“怕什么,这是在咱们自己家,什么话不能说。”李霆抻着脖子叫唤:“难不成这屋里还能有人去他那儿告状。”

李小三悄悄的挪动了身子,将自己隐藏在了众人视线之外,他可不希望一会说到关键问题时,被人觉得碍眼然后丢出去。

老夫人一声轻叹,“四郎,你可知道咱们住的这个房子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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