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怕割麦子,女人怕生孩子。”这话是多少辈子的庄户人亲身经历总结出来的。

太阳升起来了,干裂的麦地直往外冒火。

割麦子的人窝蜷在麦田里,穿着破旧的厚衣服,薄衣服麦芒就扎透了。汗水和灰尘把衣服做成一层铠甲,一丝气都不透。越不透气,汗水越多,衣服上的泥水就越厚。割麦子的人不分男女,一样的衣衫破烂,一样的满身污垢,只能看出眼睛和牙齿。

田贤文一手拄着镰刀,一手按着膝盖,艰难而缓慢地直起身子来。直起身子来是他的欲望,而实际上他只是站成了一个“S”。

“住下啦——!吃饭,没劲啦。”田贤文对着刘桂秀喊。

“再割一会儿吧,还不到九点。一吃饭,天热了;人更没劲儿啦。”刘桂秀还是不停地割,她现在只能跪着割。

“四点我就来了,现在九点,五个小时了,饭都凉了。”

“什么天啦,还能吃热饭?凉了更好,你别像个孩子似的,再割半个小时。”刘桂秀哄着田贤文。

田贤文无奈地又蹲下,镰刀挥得很慢割得很吃力,现在他是凭意志了。

田贤文想,这一辈子太苦啦,一定不能让田野当农民。这农田里的劳动真没有他在课堂上给学生描绘得那么美。

远处传来拖拉机马达声,田贤文想:能用收割机割就好了,割倒后人只管捆就轻快了。他知道收割机很忙,根据自己的身份地位是排不上号的;但他还是直起腰来看了看。收割机扬着尘土奔驰而来,地头上站着好几个排号等着的人。

不远处是陈宗贵家的麦田,陈宗贵埋头挥着镰刀,节奏匀称,“喳—喳—”,不快不慢。比起田贤文来陈宗贵就是真正的庄稼汉了;可是,陈宗贵的老婆建华他娘吃不消了,一个女人上了年纪干不了这种重体力活。陈宗贵不让她来;可是,她是死活也得来。不忍心让丈夫和儿子他们吃苦,来了能干多少干多少,在家里她是不安心的。建华娘听见收割机的马达声,仿佛听到来了救星。

对陈宗贵说:“去叫收割机吧,太累啦!”

“你歇会儿,我慢慢割。”陈宗贵说。

陈宗贵老婆又蹲下,一会儿收割机的响声更近了,她又催:“去叫吧,我割不动了。”

“你回家收拾收拾场院吧,我自己割。明天割不完还有后天呢,慢慢来,很快就割完了,不急。”

“你就怕花那十几块钱吗?再说田本元能收你的钱吗?他好意思的?”

“我不想沾那个光。”

“咱给人家钱不行吗?”建华娘有点火。

“收割机割得茬子高,种玉米不好种。”

“人家都不怕茬子高,就你怕?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假装公正。你要面子不去,我去叫。”

“不准叫,我说不用就不用。”陈宗贵抬高了嗓门。

建华娘火了:“今天你说着不算了;跟你一辈子了,我没说话,都是你说。你在外面没本事,回家有本事了。我就要去叫收割机。”

“好,你有本事你去吧!”陈宗贵把镰刀一扔,起身走了。

陈建华负责往家运麦子,推着小车回来,看见父亲气冲冲的样子,知道是跟娘吵架了。

“娘,俺爹又怎么了?”

“糊涂虫,真是个老糊涂虫。他不让我去叫收割机,他不去叫,还不让我去叫。”

“娘,咱慢慢割,俺爹说不用就不用吧。”

“建华,你知道你爹快六十的人啦。累一天,夜里连身儿都翻不过来,我这不是心疼他吗?”

“可是,你知道我爹那脾气,他能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吗?”

“死要面子,真是个倔驴。”

“建华——!”田玉清站在地头上推着自行车,招呼陈建华。

“玉清。”陈建华跟田玉清打招呼。

“过来呀。”田玉清招手示意陈建华过去。

“啥事?我正在割麦子呀。”

田玉清把自行车放好,向陈建华走来,陈建华只好迎过去。

“有事吗?”陈建华问。

“没事,我要去送水。”

“你们家割完了?”

“割完了。”

“看你这样——草帽、白手套、崭新的衣服;这哪里是干活的样子?你看我,这才是劳动人民的本色,哈哈。”

陈建华仔细地打量着田玉清,这一身时髦的打扮,在这充满激烈劳动气氛的麦田里,身上更增条骄人的富贵气。

田玉清被陈建华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认识了,这样看人?”

“整个麦田,数你最特殊……的美。”

“你家还用镰刀收割啊?用收割机吧!”

“我娘想用,我爹反对。”

“他为什么反对?”

“他只是不想求人,他那人要面子。”话一出口陈建华觉得有点不妥,“用镰刀也一样。”

“你也老脑筋反对机械化吗?”

“我哪里反对机械?找收割机排不上号,低三下四的去求人?”陈建华说这话时有些丧气。

“你等着。”田玉清转身走了。

陈建华没有领会田玉清的话,望着田玉清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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