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这个话题,不肯听他安慰,甚至渐渐不愿跟他多说话。

她内心情太过痛苦矛盾。

在悲剧发生时,人总爱找原因。

找不出原因,也非去归一个责任。

纪星有时认为是她没做好,导致小孩没了,这让她觉得自己是给家人带来痛苦的罪魁祸首;而有时她又认为家里其他人不如她那么伤心,又继续开始生活,这让她心里有股无处发泄的怨气。

韩廷同样痛苦,也有郁结,试了几次后,无能为力。

两人关系陷入结婚十年来的冰点。

但韩廷给纪星请了心理医生。

纪星不肯去,拒绝沟通。

却在无意间,和一直教她插花的老师在几次聊天中敞开心扉。

他成了她那段时间最信赖的朋友。

和他的交流是一剂药,是她苦闷精神世界的豁口,她这重病的人无法抵抗。

当这个朋友忽然开始对她展开追求时,纪星懵了。

她当然拒绝了他。

却陷入疑惑,为什么能和旁人沟通交流,却无法和韩廷谈及丧女之痛。

当老师跟她保证他不会再有不当言语,纪星没再追究。

直到有次倾诉过后,纪星满面泪水,老师没有递给她纸巾,而是拿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这时候,韩廷推门进来,看到了一切。

纪星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韩廷,等着他开口斥责她,她就可以跟他吵架,或许会吵到离婚。

又或许他直接转身离开,那她连家都不用回了,去街上流浪。

可韩廷没走,也一句话没说。

他走过去,牵起纪星的手,带她走了。

纪星顿时心像被捅了一下。

又恨自己又爱他。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他拉着她下车,进家门,上楼,回卧室,锁上房门。

纪星坐去沙发上,抿紧嘴唇,不看他。

韩廷问:“不想跟我谈谈?”

纪星说:“我不想跟你谈。”

“呵。”

韩廷咬着下颌,拉了下领带,说,“不想跟我谈什么?

女儿的事?”

“你住口!”

她眼睛通红,“我说了不想跟你谈!”

“这事儿你还非得跟我谈!”

韩廷唰地扔掉领带,“纪星,我是孩子的爸爸。

这事儿你不跟我讲清楚,你换多少个心理医生,跟外人讲多少次,都没用。”

纪星抬起下巴:“好。

你想谈什么?

来怪罪我?

你也很想要女儿是不是?

不好意思,没有。

白费了这次怀孕你那么紧张!比前两次都紧张!”

韩廷盯着她:“我紧张的是你!”

纪星怔住。

“医生说很难……”韩廷用力摁了下额头,道,“我就怕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纪星骤然被刺,恶狠狠地说,“让你厌烦的样子吗?

对啊,只是没了个孩子,哭一阵就够了。

天天哭做什么?

悲伤太久就让人心累又讨厌了是不是?”

她泪眼朦胧看着他,“可你也很讨厌!为什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过下去?

我不行!她在我的身体里一天天长大的,上次她还在动……”

“纪星。”

韩廷脸色煞白,打断了她,“我见过她的样子。”

纪星愕住。

韩廷眼睛湿透,晶亮的泪水漾着,他两手捧起,比划着,声音轻颤:“我见过她。

很小,一点儿不丑,睫毛很长,头发很密。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手和脚这么一小点点,比琛儿他们都小。

……脸是乌青色的。”

男人的眼泪砸落下来,他想说他有多爱这个孩子,说他的痛苦丝毫不比她少,可他说不出。

纪星直视着他的眼睛,看着那里头满溢出来的苦楚,她顷刻间泪流满面。

“可星儿,我们还有三个儿子。

琛儿,瑾儿,瑜儿,他们也是你的孩子。

他们也失去了小妹妹,甚至不懂什么是死亡。”

纪星忽然低头捂住脸颊,泪流不止。

“我怕你变成现在这样子。

痛苦,自责,内疚,怨恨,又找不到出路。

……可纪星,你忘了,我是你的出路啊。”

那天,纪星扑在韩廷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狠狠哭了一场。

他一直是她的出路。

对不起,我习以为常,我差点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