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男主子曾感叹的“人命如草芥”,不外乎如是。

&ep;&ep;雪飘飘、路遥遥。如今,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是夫人的娘家里,尚有一锅热粥等着他们。

&ep;&ep;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ep;&ep;夫人病了。

&ep;&ep;多么荒谬,他们奔逃几月,逃过了战乱、逃过了瘟疫、逃过了激愤的流民,却逃不过一个小小的风寒。

&ep;&ep;那个给她了好听名字、给了她一处安居之所的夫人,死在了南下的路上。

&ep;&ep;夫人闭眼那夜,强撑着虚软的身子,手轻轻碰了碰小主子脖颈上的胎记。

&ep;&ep;她那张布满病态红晕的脸,浮起了几分笑意。

&ep;&ep;一如从前在紘城里那般,温柔、美丽。

&ep;&ep;她在自己的哽咽声中,听见夫人轻如碎雪落地的声音。

&ep;&ep;“娘亲舍不得你。”

&ep;&ep;“我思来想去,不如下辈子,娘亲做你的女儿。我早一日投生到你肚子里,咱们便能早一日相见。”

&ep;&ep;“乖女,别怪娘自私,好不好?”

&ep;&ep;“到时候,我看见这个胎记,便知道是你了。”

&ep;&ep;她的话逐渐被北风吹散,再无声息。

&ep;&ep;夫人死了,他们还要往下走。可他们也不过十几岁,还要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何等艰难。

&ep;&ep;她的儿子已经两岁,小主子一岁都未满。

&ep;&ep;她是奴,小主子再小也是主,她总是先将小主子喂饱了,再去抱自家儿子。

&ep;&ep;可她的奶水本来就少,如今走在逃荒路上,食不果腹、饥肠辘辘,又怎么能喂饱自己的儿子呢?

&ep;&ep;儿子在臂弯里,哭得像小猫儿似的,连哭声都听不清了。

&ep;&ep;她的丈夫抱着小主子坐在一旁,深深垂丧着脑袋,一言不发。

&ep;&ep;她害怕他的沉默,便总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告诉他:“老爷夫人待我们不薄。”

&ep;&ep;“老爷夫人待我们不薄。”

&ep;&ep;这句话像是一条铁索,将他们死死拴在起火的枯木上,不能逃脱。

&ep;&ep;儿子哭着求奶水时,她说:“老爷夫人待我们不薄。”

&ep;&ep;唯一的毯子被小主子裹着,儿子只能被他抱在胸膛里取暖时,她说:“老爷夫人待我们不薄。”

&ep;&ep;路边有人家好心放了水缸,可千辛万苦抢到的一碗底干净的水,只能喂给小主子时,她说:“老爷夫人待我们不薄。”

&ep;&ep;终于在一天夜里,一切沉默地爆发了。

&ep;&ep;丈夫从她怀里抢过了小主子,不顾她的阻拦,拔腿就跑进夜幕里。

&ep;&ep;她没有力气追赶,只能抱着哭啼的小儿子,心急如焚地在原地等待。

&ep;&ep;许久后,丈夫回来了。

&ep;&ep;他满头大汗,手里空无一物。

&ep;&ep;她的心沉了下去。

&ep;&ep;丈夫怔怔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只是喘着粗气。

&ep;&ep;半晌,在她的眼泪里,他沉默地抱过儿子,低声说了一句。

&ep;&ep;“二丫,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ep;&ep;“都是命,我们孩子的命,就更贱吗?”

&ep;&ep;她无法反驳,也无法指责。

&ep;&ep;心中那不断滋生的庆幸和解脱,像是一面镜子,明晃晃地照出了她的卑劣和自私。

&ep;&ep;她只能不停捶打他的后背,哭着问:“你把她扔哪儿了!你把她扔哪儿了!”

&ep;&ep;可她心里却在说。

&ep;&ep;“都是命,我们的命、我们孩子的命,就更贱吗?”

&ep;&ep;——这句埋藏于心十六年的呐喊,终于在今朝重见天日。

&ep;&ep;她不敢回头看程荀,她只能盯着眼前那个高高在上,指责她背主、欺主、卖主的男人,不甘而痛苦地尖声高呼。

&ep;&ep;“都是命,我们的命、我们孩子的命,就更贱吗!”

&ep;&ep;第65章十六年

&ep;&ep;王氏喊出那句话,室内蓦然一静。

&ep;&ep;她双目充血凸出,额上青筋暴起,干瘪的脸憋得通红,本就狼狈的模样更显出几分可怖。

&ep;&ep;许是情绪太激动,她说起那段陈年旧事时,颠来倒去、逻辑混乱,还带着不知哪里的乡音。

&ep;&ep;可那些经年累月仍旧淋漓的鲜血和始终未曾愈合的血痂,连同往事,一同在他们眼前铺开。

&ep;&ep;程荀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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